“今天是我们最后送别老师的日子,在北京的汤门弟子都会去,虽然告别室很小,但哪怕在门外站一站也行。”中国环境科学学会副秘书长、原环境保护部科技标准司副司长刘鸿志是汤鸿霄正式招收的第一位博士生,与汤鸿霄相识30余年。
冬日北京的寒风瑟瑟,记者在和刘鸿志的对话中,走过了汤鸿霄“造诣精深,德高望重”的一生,感受着他勤耕不辍、甘于奉献的无私品格。
采访中,回忆到温暖处,有淡淡的笑容;忆至悲伤时,泪水潸然落下。结束时,下午三点的一束阳光从窗外打在身上,温暖灿烂恰如汤鸿霄将教学与科研相结合、理论与实际相结合、科学与艺术相结合、身教与言教相结合的光辉一生。
汤鸿霄。资图
科技报国 毅然选择哈工大
“老师一生内心都怀揣‘国之大者’, 热爱党、热爱祖国、热爱科学事业。”在刘鸿志心里,汤鸿霄一直是榜样。
拨开历史的烟尘回到1950年,19岁的汤鸿霄面前有两个选择:文科还是工科?
“当时正赶上苏联援建中国两所大学,文科是中国人民大学,工科是在东北的哈尔滨工业大学。我在参加祖国经济建设的热情鼓舞下,与一批同学考入哈工大,来到正逢建设高潮的工业基地哈尔滨,从此走上了一生以科技为事业的道路。”汤鸿霄在《汤鸿霄自传:环境水质学求索60年》中写道。
带着科技报国的梦想,年轻的汤鸿霄毅然选择进入哈尔滨工业大学学习,并于同年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开始接受系统的自然科学教育。
大学时期的汤鸿霄。图源:哈尔滨工业大学
在他的记忆中,学校的教学计划庞大,课程从基础化学、微生物学到材料力学到结构力学,再到机械零件和建筑施工,几乎无所不包。学习过程中还需多次到工厂工地实习,这让年轻的汤洪霄接触到了现代工程技术的多个侧面,大学期间,身兼多种职务和工作的汤鸿霄学习成绩优异,毕业时获得工程师资格。
“大学通才与专业相结合的教育过程让人受益匪浅,这也为我后来适应广泛综合的环境学科预设了一定的基础知识,是我走上分析与综合科技途径的启蒙阶段。”汤鸿霄在自传中对母校的培养充满了感激之情。
确定研究目标 在环境水质学领域开辟新模式
1958年,汤鸿霄毕业留校成为一名教师,开始了教书育人的生涯。
根据教学需要,他主讲“水化学与水微生物学”课程。这次从工程技术领域到基础学科的转向,为汤鸿霄日后走上多学科边缘交汇的环境水质学研究道路奠定了基础。
1977年,汤鸿霄被调入中国科学院环境化学研究所,即现在的生态环境研究中心,这对当时已经46岁的汤鸿霄来说,意味着下半生迎来新阶段。
汤鸿霄来到环境化学研究所后全家留影(1977年)。图源:科学人文在线
当工作场景从教学课堂转向江河流域等自然环境,汤鸿霄将常年积累的化学工程和水处理混凝剂的知识基础与实验室及生产企业实践相结合。这种二元交叉的研究贯穿了他此后的工作时间。
在参加或主持天津蓟运河汞污染、湖南湘江镉污染、江西鄱阳湖铜污染等重大科研项目后,他开辟出“重金属污染水化学”领域,深入研究水体颗粒物吸附的界面化学,并促成他提出将自然环境与工艺过程化学原理融合为统一体系的“环境水质学”。
“老师曾说,他的后半生正值国家进入改革开放和探索创新的奋起年代,更许要继续学习积累知识,不断实践和自我塑造,以科技报效祖国,他一直都是这样,孜孜不倦,勤耕不辍,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刘鸿志回忆道。
在北京的岁月里,汤鸿霄接触到全国环境界的精英学者,进一步拓展了环境污染控制领域,在与瑞士、日本等国家进行学术交流时,当他见识到若干国际环境研究中心的仪器装备设施水平后,禁不住痛感祖国的国力不逮,自卑与自傲的心态并存且与日俱增,期望着有朝一日能够与其并驾齐驱。
“在这样的精神激励下,在有限的条件下,我终于主持建成国家重点实验室,并集合组织起精干的研究团队,完成了数项国际和国家的重要环境课题项目,各项成果在国内外发表了数百篇文章,扩大了我国研究的影响力,在环境水质学领域开辟了新模式。”在长篇报告《分析实践与综合集成——回忆与感悟》中,汤鸿霄对此十分感慨。
99分的试卷 将探索未知的精神代代传承
在回顾自己的科学生涯时,汤鸿霄曾说:“在任何条件下我总是不甘人后,拼命奋斗,尽力向前而没有沉沦随俗。”
他的这种精神在他的学生中代代传承。
“1991年,我选择考老师的博士,拿到无机化学卷子的时候,我就知道稳了,提前写完交卷。”刘鸿志说。
“成为老师的学生后,他告诉我,当他批改那张试卷的时候,内心特别开心,所有的要点都答到了,是一张满分试卷,可是他没有给我满分,而是给了99分。”当时的刘鸿志百思不得其解。
“扣掉的一分是要提醒你,科学的精神就是不要自满,不要满足于现有成绩,而是要在未知领域不断探索,永远前进。”老师对于科学的态度深深地影响了刘鸿志。
毕业时,对于第一个弟子,汤鸿霄曾希望刘鸿志能够留下来继续科研工作,但刘鸿志结合当时国内的现状,有了自己的思考:“当时的国家不缺技术,缺的是环境管理,我们当时几乎没有自己的污水处理厂。”
知道了刘鸿志的考虑后,汤鸿霄即全力支持学生的选择。进入生态环境系统工作后,刘鸿志只要遇到棘手的问题,打电话给他,他永远都在,都能提出有益的建议,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国家第一次准备把水中的氮指标管起来的时候,举棋不定以哪个为主,是总氮,还是氨氮?老师结合经济发展,建议河流暂时先管氨氮,因为氨氮最主要的措施是建污水处理厂,是当下最有效的选择。”刘鸿志说。
离开老师身边的30多年里,作为大师姐,刘鸿志看着后来人不断接过科学求索的火种,“我们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汤圆儿’,在北京的同门,只要谁有时间,在群里招呼一声‘走,看老师去’,大家就会组队一起回去看望。”刘鸿志想起能时常见到老师的时光,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汤鸿霄的个人感悟。图源:哈尔滨工业大学
“每次回去,老师总是乐呵呵等着我们,这么多年里,他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在洒满阳光的图书馆大落地窗前,看书,不停地看书。你只要去那儿,准能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眼睛贴着书本,求知若渴地读着、念着。他总是如此,他一直如此。”
“可是现在,我们再也没有老师了……再也不能‘走,回去看老师’了,不能在遇到棘手的难题时,想着打电话找老师寻求建议了。”思及此,刘鸿志潸然泪下。
纵使万分悲伤,刘鸿志沙哑的声音中透出一丝坚定:“于我们而言,他永开先河、与时俱进的创新意识,逆境不馁、守之弥坚的顽强意志,求真务实、坚韧不拔的科学态度长存心间,他走了,却好像一直陪在我们身边,在天空上,在风声里,在阳光中,在山川湖海间。”